文/吴和芳
天蒙蒙亮那会儿,菜市场早已是人满为患,这使我不得不加紧了步子,于是手中悬挂着的麻布提带袋也剧烈摇晃起来。我随即向大腿侧收了几下,手袋这才同我的幅度相当起来,我低头注意到粗布条纹上高挑着的线头,想着父亲年事已高,自然不会在意的角落我竟也无所有闻,也大概是自他患老年痴呆这棘手的病理,我的心思也一同入了膏肓,叮咛的琐事多了,但凡一件平常事也显得索然无味起来,更何况粗线不齐的提袋,着实让人苦恼。
我边走边揣测,按着寻常也不该这样赶早出门,我望着早已招人而来的街市,四下张罗着载客,热闹无比,商贩各色也叫卖不一,多数是常客同摊主的唇枪舌战,也有张望迈不开脚步的看路人,这便使人流缓慢下来,几乎是移步难行。一个个攒动的人头朝着同一方向涌动,发黑入海,直到我搜索到那裸露的头皮,稀疏的头发显得突兀却让我此刻焦虑追急,像是抓住汪洋里的杂草,奋力前行。
我的方向感如此之强,身体力行。“大哥?瞧一眼香菜吧,趁早才从地里拾掇出来,添一两把下锅,配上清汤须面,新鲜着哩,怎么?五毛钱一把也落个便宜。”我慌张先走,却不料被这小贩给拦了下来,再回头去,目光四散开来,哪还有什么痕迹,我已俨然心生不快,便冲小贩嚷道,罢了,罢了这会儿子,你倒是扰了正经事,还提什么香菜……香菜…也确实新鲜的很,只见塑料膜上敷上一层雾气,衬的香菜越发的呼吸有力。
小贩见我半天没了反应,也便认定我不是买菜的主儿,又将客套话不厌其烦的套在了往来的人中,这倒是识趣的很,只是那贫嘴油滑的模样,怎么讲,怕是就差肩上一挑抹布,挥手一甩,躬身道:“爷,您里面请。”单是这一想,让人觉得虚伪至极。也没了满腔的怨火,随后还是决定抽身再寻。
熙熙攘攘的人围满了摆摊的菜主,生意不见的多好,价格上难免少不了两人甚至多人的磨合,但说到底,还是,一个愿卖,一个想买。我心里不清楚最后是否在秤砣上撇下去了零头,眼看的到头的是行人的速度明显的缓慢了下来,我也没了继续跟走的心思,便满腹心事的走了回路。
再回到小贩的香菜摊前的时候,原先三三两两的过路硬生生的封起了人墙,密不透风,黑压压的附着在摊位上,我刚要向前看个究竟,没成想从那密墙里挤出一抹黑影可巧与我撞了个满怀,青年裹紧了大衣,面色失惊,两手拖腹,也顾不得欲落的草帽,踉跄几步,一头扎进了另一搓人堆,我这才缓过神,整理了外套,只听耳旁迅速传来女人高腔的呐喊,我努力的跻身企图扒开人缝,展露出里面的情景来,现在我眼中的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,裹着翠绿头巾,身材臃肿,老面纵横却神情不定,刚落下一声抓贼,出手便抓住了身旁老汉的袖头,手劲好似一张口,咬的紧实。老汉抽袖退身,态度强硬道,“哪个曾偷拿你的东西,为何咬定于我?”老汉此话一出,便启发似的引来众人的上下打量,那女人只手点在老汉的怀中,这下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老汉那显然隆起的对襟大褂上,方才气势无畏的老汉竟神色慌张起来,密珠连连上两鬓,再声道:“不曾…不曾…偷拿你的……钱包”女人正色,不依不饶起来。
碍于人群的我将情景尽收眼底,我再也按耐不住,几次暗蜷手掌,三两下剥开人障,朝那女人讲道:“无凭无据,何来枉人之说?”女人并没有辩解,只是昭然若示的指点着老汉的大褂,老汉此时抬起头来,碰上我的目光,躲闪着又偏向另一方。小贩也似乎认出了我,一直头头是道的跟旁人的讲述变的放油加醋起来,添柴助火,仿佛亲眼见证了一般,引得旁人侧目而听,生动了见闻,也怂恿了见义勇为的胆量。
不久,经小贩之手报了案,派出所很快采取了行动。派出所里,审查员自然的提及我与老汉的关系,我很不情愿的向他解释到,他是我的父亲。父亲那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我压的很缓很慢,倒不是我因为心中认定了父亲做了不光彩的事,而是我那接受到素质教育的自尊心,让儿子这个角色显的沉闷压抑。
我不再多想,隔着窗子,瞥见了父亲那秃亮的脑勺,他的头发如今真是少的可怜,光滑到甚至我的内心也都应布满皱纹。他端坐在审讯室的长椅上,面容落寞,木讷如机,双手护着怀里的鼓起的东西,态度强硬活脱像是风霜如缕的老战士死守着堡垒,生怕他人一手夺了去,我再三劝说,不见松口,模样令人动容,也使得人无奈。
门外往来踱步的女人再也耐不住了性子,不顾旁人劝阻,硬要闯进去,念起父亲年事已高,周围自然有人拦了下来正当我打算同女人商量着私下解决的时候,派出所门外传开了消息,真正的小偷落了网,民警从门外带回了一个年轻人,裹着大衣,眼神闪躲,分明是自知做了亏心事,他从我身旁走过,我却感到几分眼熟,细细端详着,半晌反应过来,唔…这个大衣我是见过的……
审讯很快有了结果,小偷也将行窃过程托盘而出,女人接过递来的钱包,忙是一阵感激,又故作羞愧向父亲赔了不是,我这下心里犹如一石落地。父亲却完全不理会女人的歉意见事情有了结果,匆匆叫上我离了派出所。
我三两步出了门,父亲身子紧挺着,毫无松懈之意,我跟随在父亲身后,心头却不是滋味埋怨着父亲为何不将事实早早讲明,也白受这一罪过,但内心更多是为冤枉了父亲而觉的理应同他道歉。想罢我又从口袋里掏出父亲那今早遗落在床的粗布提袋,趁机也嘱咐他随身带上,别又扰出了什么乱子,我便抬眼,他紊乱杂密的步子在拐角处才稍作停缓,微微正身,我刚想叫住他,只手抚上斜晃的身影,他逆着灯光转过身来,月色散肩,直打在他敞开的褂襟里,他颤巍巍的嗓音低沉入耳:“我,我念叨着你小时候爱吃,又急着出门,身上什么也没来的及带……”
倘若非让我回忆平生,恐怕再也找不到如此让我泪流不止的情景: 我望着父亲怀里打了蔫儿的香菜,眼泪流了出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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