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黄东炬
那天,我驱车回老屋,虽然已是春天,但寒意却丝毫没有减少,因此我出门披了一件风衣,风衣已经洗的发白,却又不至于让人觉得突兀。
老屋如今已经没人住了,只有我偶尔回去,打扫打扫灰尘,使它不至于被灰尘掩埋。真不知道它还能站到哪一天,但愿不要在我在世时倒地,那会掏空我的心的。
到达老屋,它斑驳的泥墙还是让我感到它又苍老了,虽只是几个月未见,但就像人进入老年,衰老的速度快的惊人。
我在屋前屋后转了转,之后坐台阶上点了支烟。烟气迷住了眼,从烟雾中看去,老屋前面的房子也是摇摇欲坠,岁月真是个难以理解的东西,它把人和物,人和人的命深深的拉向两极,就像两辆背道而驰的车,虽说还有机会相见,但大多在路上抛锚再也无法发动。
前面的老房子以前是老六在住,老六左手有六个手指,才得了这个外号,至于真名,我想他自己都忘了吧。
老六死后,这老房子就没有人再住了,只有我有时会进去打扫一番,毕竟我和老六关系最好。我们的关系类似于爷孙,那时老六已经六十多了,而我是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。
老六是村里唯一的相命师,他是盲人,也有叫算命瞎子的。听老六说只有瞎了眼的才能看见别人的命,这也是老天给瞎子吃饭活命的出路。
我出生的时候老六也给我相过命,具体说了什么只有家里的长辈知道,只是这些长辈现在都一个个离我而去,我也就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命了。或许只有在我死前才轻声的告诉自己,“原来这就是我的命。”不知跟老六说的是否一样。我一向盲目的相信着老六。
老六喜欢下棋,那时我爷爷也还在世,他常和我爷爷下,老六的记性好,下哪都记得住。有时来了相命的,他就停下来,给人相完了之后依旧接着下。
我时常缠着老六,也就经常看到他给人相命,看到老六细细分辨来求者的掌纹的时候我总是很安静,我不知道为什么。
记得有一次,我从爷爷口袋里偷了两个硬币,去找老六算命,我说:”六爷爷,你给我算一次,我有两块钱。”
老六看看我手里的钱,笑着说:“你要算什么呀?”
我说:”我想看看我以后有没有媳妇?”
老六听了笑的更欢,我清楚的看到他残缺的牙齿在嘴里颤动,他说:“这么小年纪就关心这了,来我给你算算。“接着他接过我的手,在掌纹上细细的寻找,摸索。老六在出生的时候给我相过命,知道我的生辰。
过了会,老六说:“娶的上,不过要等好多年。”
我说:“是对面那个阿存吗?”
他愣了半会,笑着说:“不是,不是,你媳妇在外面,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。“
他接着说:“阿存是个好姑娘,就是命不好。”
我说:“你看到了。”
他只是叹了口气,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。
我问:“那你看的见你自己的命吗?”
他摇了摇头,点了一支烟说:“看得见自己命就不给别人相命了。”
最后我给他钱的时候,他推了推我的手,说:“你还小,我不收你钱。”老六没有收我的钱,我捏着这两块钱却有些怆然,我感到某种悲凉的东西正在从四周向我涌来,是我看到了自己的命,还是看到了老六的命?
虽然如今老六离开我已经二十多年了,我还是时常到他墓前坐上一会儿,陪他说说话。我知道这个可怜的老人除了我,一无所有。在他下葬那天,我把两块钱埋进了他的坟,我知道爷爷一定看到了,可他并没有说什么,他从没怪我偷拿了他的钱。
后来,我知道了一点阿存的情况,那已经是老六去世十多年后的事了。
阿存嫁了个外地的男子,有次回家,大家见她领了个小孩却不见她男人,她说:“离了。”再后来她又去了外地,我也就没有她的消息了。我不清楚她的命是好是坏,但老六说她命不好,那我想她大概是苦的多甜的少,可谁的命不是这样呢?
如今我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,过了很多很多的岁月,我的媳妇仍然没有出现,甚至连女朋友也没有,可我从没有怀疑过老六的话,我想那些也许在更远的路上,在更长的岁月以后。
我坐在台阶上抽完了一支烟,站起身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。天空开始下起春雨,寒意更浓了,远山上笼了一层雾气,如同我刚抽尽的烟雾,那些烟雾也同样萦绕在我生命里,使我看不清自己的命
忽然想起了一句诗,大概是这样的:你能把别人的命运说的分明,自己的命却让人牵引。
我这个被老六相过命的人也快在生命里迷失了,我是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命了,可我从没有怀疑过老六的话。
(图片来源于网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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