豁达的哀伤，真挚的感情

豁达的哀伤，真挚的感情

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浅谈东坡词《水调歌头》

文/杜海燕

月亮，是牵扯中国人极多感情的意象。淡如眉的新月，让人或心生缺憾，或期待未来的圆满；团团的圆月，让人或感伤身在天涯的漂泊无依，或遥念远方的亲人；小小的月亮却担负着中国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的情感寄托，抚慰着无数受伤的心灵。

月亮，在中国古典诗词歌赋中倩影频现，“欲上青天揽明月”是诗仙李青莲的飘逸风致；“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”是李后主深重的亡国之思；“人约黄昏后，月上柳梢头”则偷偷地流露出情人将要相见的欣悦。在对月亮的歌咏中，我最喜欢的诗歌是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，最喜欢的词就是苏轼的这首《水调歌头》。这两者的共同点就是借月抒发人生感叹，其中蕴涵的哲理引起千百年来人们的心灵共鸣，所以历久弥新。

这里，我要着重来谈谈苏东坡的这首小词。

《水调歌头》：

丙辰中秋，欢饮达旦，大醉，作此篇，兼怀子由。

明月几时有？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，今夕是何年？我欲乘风归去，又恐琼楼玉宇，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，何似在人间？

转朱阁，低绮户，照无眠。不应有恨，何事长向别时圆？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
这首不足一百四十字的小词写于熙宁九年（1076），此时作者因与丞相王安石意见相左而自求外放在山东密州，这是他的明智，在被贬之前先提了出来，就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。其实他的一生都是在路上，王安石行新政，他不赞同，被贬；王安石倒台，他又支持变法，又被贬，他曾自我解嘲：“问余平生功绩，黄州惠州儋州”，此中的悲凉感慨外人万难体会一二。而这首词的基调还是很明快的。苏轼在此之前，还是在密州，还有两首写于熙宁八年的脍炙人口的《江城子》，一是《乙卯正月二十记梦》，也就是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；一是《密州出猎》，第一句是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。任职密州期间，作者对于人生看的还不是那么透彻，心境也没有那么淡泊超然，他还是有所追求的，虽然他已经受到了命运的打击。

这首词有一个简短的小序，交代了写作的时间，缘由和目的。“丙辰中秋”，一个很具体很确定的时间——中秋夜，一个“居人思客客思家”的夜晚，一个“断肠人在天涯”的夜晚，作者应该是一个人喝喝闷酒，想想家，回顾往事，发发牢骚的，但作者却是“欢饮达旦，大醉”。这里面发浪形骸的意味是不言而喻的。中秋夜，远离家乡，仕途不得意，亲人也不在身边，唤三五名歌妓舞女助兴，邀四五位穷酸文人闲谈，且做狂欢。这强装的狂欢，到了顶点，便显出了哀愁，暂且抛在脑后的亲情又出现在面前，更加清晰，所以“兼怀子由”。

词的开篇就是用典，化用李白的“青天有月来几时？我今停杯一问之。”把天拟人化，中秋之夜，为何迟迟不见月，且暂停饮酒，问问那高远的青天。青，并不是青颜色之青，青天，也就是苍天。以问句开篇，天未回应，作者自己也没有回答。他的思绪已经脱离人间，向天宫飘去。但是“不知天上宫阙，今夕是何年”。天上的时间和人间一样么？作者想去探索游历一番，看看明月几时有，弄清楚天上今夜是什么时候。作者虽向往飘渺的天宫，但对人间还是依恋的，天宫有天宫的神秘渺茫，人世有人世的亲切温暖。“高处不胜寒”既是作者对想象中天宫的感受，也有作者对凶险宦途起浮的畏惧。词的上片既像作者在自言自语，自饮自舞，也可以看成作者酒到酣处，手舞足蹈，胡言乱语，博得众人欢笑。

词的下片用三个动宾短语，九个汉字开头：“转朱阁，低绮户，照无眠”。省略了的主语就是那不知几时出来的明月，上片还不知几时有，下片就照着无眠的人了。作者已经辞别众人，回到一个人独处的环境。短暂的狂欢时光已经过去了，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。静静地躺在床上，看着明月慢慢爬上树梢，慢慢转过精美的楼宇，把光线透过精雕细刻的窗户，照在清醒的脸上。作者的心里有了些微埋怨：月亮你不该有什么怨恨的，可你为什么偏偏总是在亲人分别，骨肉相离时圆圆的没有一点缝隙？但作者已经经历过命运布在暗处的陷阱，且那闲愁已被一顿狂饮化解不少，更重要的是作者胸怀的坦荡，心灵的博大，所以他转而想到，月亮有阴晴雨晦的变化，人也有悲欢离合的经历，这些都是人生的必然，想要月亮一直圆满，想要人生只有相聚欢乐，不过是痴心妄想。人在自然和命运面前是渺小无力的，但我们依然可以选择潇洒的生活态度。想那高空中的明月，柔和的光芒定会洒满世间的每一个角落，照在我身上，也照在亲人的身上，我们虽相隔千里万里，还是可以共享着万里清光的。那么就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共同拥有着美妙的月光吧。

后来经了更多的坎坷，苏轼的思想也更成熟，更趋于完善了。于是他对人生的态度也发生了极为深刻的变化：“归去，也无风雨也无晴”；“小舟从此逝，江海寄馀生”。虽然大彻大悟了，不再被世俗羁绊，却摆脱不掉骨子里的虚无与消极。还是喜欢这时的东坡居士，一个在人世间真实地、真诚地、用心地活着的赤子。

每逢中秋夜，望着空中的玉盘，不关你在哪里，都让我们端着酒杯，遥酹明月，面带微笑，轻轻说出那十个字的祝福：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
    原创首发，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原文地址（图片来自：每日唯美图片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