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恍柒
血色一寸寸在雪白的衣裳上晕开,犹如红梅点点盛放。
“小古,小古,一定不能喝孟婆汤,要记得我,要等我……”俊逸若谪仙的男子梦呓似得低声喃喃,神色近乎疯魔,深潭般的墨色眸子一片痛楚。
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女子一身红衣倒看不出鲜血的肆虐,唇角是安静的一抹笑意残存,却了无生命的气息。
染血的桃花翩跹落下,浸湿在一把六十四骨的缥碧色油纸伞上,原来的淡雅碧色已被艳红晕的妖冶。
时光带着即将轮回的记忆席卷而来,湿濡了谁的眸子,打湿了谁的眉宇?
吴国国师是个闲差事,除了天生异象时给皇帝占个卜观个天象什么的,别的时间都可用来沉醉山水。
国师,是个闲差事,可并不是个好差事,看的太多,看破太多,会累的。
长安的烟雨在三月时是最美的,尤其是配上漫天漫地的桃花,简直不似人间。
那天她执着一把缥碧色的六十四骨油纸伞,素色的长袍,在渺渺烟雨中路过开满桃花的街坊,美好的像是梦境让人屏住呼吸不忍惊动。
却偏偏有不识好歹的人喜欢找死,强盗模样的市井流氓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对着她拉拉扯扯,他顿时起身,心中一片清明。他知道,如果慢了一步,他们就会无缘再见。这是明晰的宿命。
普通的小流氓自然是空有一身蛮力,他执着折扇只一挥袖便用内力将那小流氓震出数十步远,他微微侧头对蹙着眉的她笑,正有清风拂过,桃花翩然如雪落下,迷了谁的眼。
她皱着好看的秀眉,似乎觉得自己被他轻视了,语气淡淡的带着点傲气,“我打得过他的。”
他不禁莞尔,点头道:“我知道。”
她露出困惑的神色,清澈的眸子像深林里的小鹿一样透着迷茫,干净的不像话。
“多谢。”她有礼而疏离地道了谢,转身就欲离开。
“姑娘留步。”他叫住她,“在下宿尘,不知姑娘何许人也?”
话刚与唇齿分离,便有一丝懊恼在心底漫延,这样轻浮,恐怕会被误会为风流子弟了。
她果然愕然,瞪着一双漂亮的眸子,有的却不是怀疑而是掩饰不住的赞赏仰慕,“你就是宿尘公子吗?听说你占卜举世无双,从来没有失误过。”
他的话是谦虚的,眼底却有他人察觉不到的凛然狂傲,“都是江湖传闻罢了,哪能从无失误。请问姑娘芳名?”
她终是一笑,倾尽芳华,桃之夭夭也黯然失色,“长安,琉古。”
桃花雨下,她一抹无邪浅笑一揽容华,惊鸿一瞥,造就谁的一场午夜梦回净是她笑颜。
琉古,琉古。他记下这个名字,不自觉笑的温柔。
以他的能力打听她的消息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,况且她也不是无名之辈。
长安最有名的画师,独自一人居住在“琉璃阁”内,性子孤僻,只花桃花,画作有价无市,千金难得,人称“琉璃”,真名却无人得知。
他抬头看着那匾上三个秀气的小楷,“琉璃阁”,执着扇默念她的名字,琉古,琉古。
规矩地轻轻叩门三下,“吱呀”一声,门背后她困惑的眸子倒映在他的墨瞳深处,“宿尘公子?”
他走进去,这是一间素雅的屋子,她方才应该在研磨,墨色中掺杂了一点桃红,竟是桃花。
“琉姑娘的画,连材料都如此别具一格。”他挑眉赞道,目光移向墙上一幅桃树,心中微微讶然,果真美极。
她不自然地微笑,似乎对于他径直闯进她店铺的行为有些不悦。
他像能读心一般看出她所想,煞有其事道:“在下未经琉姑娘允许直接走了进来还望姑娘见谅,不过在下确实是事出有因,想必姑娘能理解才是。”
她当然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甚至连他卖的是药还是人都不清楚,很大方的点了点头表示不介意了。
“宿尘公子是想买画吗?”她走到他身边问道。
他点头又摇头,对上她不解的眸子,轻笑,温文尔雅,温润如玉,配得上那一句“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”,“相比于画,我更想买人。”
她愣住,显然不明白他是何意。
他轻叹,语气无奈而怜惜,“小古,你怎么可以忘了我。”
忘了他?她愈发茫然,似乎有尘封多年的什么要从心底破土而出,却又没有办法破土而出。
他伸手抚上她的发,这是一个逾矩的动作,“小古,我是你指腹为婚的夫君。”
封存的扑朔迷离逐渐清晰,她恍然,哦,是了,琉家被灭满门前,她确实是有一个什么未婚夫,只不过见过几面罢了。
现在想想,记忆中那个年少老成,冷漠如冰的白衣少年,和现在这个温润如玉,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子,确实眉眼出奇的相似。
但,陈年旧事罢了,现下琉家没落已久,长辈玩笑似的婚约,与她何干?
“宿尘公子,那样多年的事,也是父母之言,你我并不适合,不如作废了可好?”她若无其事的问他,表面征求他的意见,心里却有了主意。
他的回答直截了当,“不好。”
她未料到他会这么回答,没了对策,“那宿尘公子想如何?”
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眸子,语气温柔,一字一句,“下月初七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俱占的好日子,我们在那日成亲好不好?”
她整整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,震悚地看着他,“宿尘公子说笑了吧,呵呵,呵呵呵……”
见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,他也就不再逼迫,“小古,你终归是我的。”
她白他一眼,不以为然。
却没曾想,那日之后,他每天都来寻她,哪怕她关了店铺游走四方,他也能在第二天找到他。
她颇无奈,直到又一次在陌生的客栈遇到熟悉的他冲她慵懒地笑,她忍无可忍,“宿尘国师,您老可真闲!”
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,“是挺闲的。”
她磨牙:“在下终于见识到吴国的宿尘国师有多厚颜无耻了!”
他谦虚地说:“小古谬赞,谬赞了。”
她气急败坏,恼怒地丢下一句“你若敢随我到日月山,下月嫁你又何妨!”,说罢,启程直奔日月山。
日月山在世人眼里是有去无回的禁地,在她眼里却是故乡。
他竟真的会跟来是她意料之外的,日月山的危险他应该最清楚才是,毕竟她知道他曾为一株灵草进过日月山,因此身受重伤险些命丧日月山。
日月山的阵法之多,异兽之诡,连从小在这长大的她也有些避讳。
他却闯了进来,仿佛闯的是“琉璃阁”一般随意,甚至孤身一人,只带了从不离身的那把折扇。
次月初七,长安举行了史上最盛大的婚宴。
那天她在日月山看到他时,他从来纤尘不染的白裳已被血浸湿,妖冶的红色让她心惊,他却若无其事地温柔地笑,说,小古,我算尽天下,唯独漏了你,漏了一个劫,我一生唯一的劫。
她本以为就这样吧,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终老,他也是不错的选择。
好景不长,短短五年,离他说的生生世世,差的实在太远。
吴国国师,是个闲差事,是个不好的差事,却实实在在是个很惹人垂涎的差事。
那剑刺过来的时候,她只想,他愿为她走第二趟日月山,那她为他走一趟黄泉路又有何妨?
何妨?无妨。
她画尽天下桃花,却唯独漏了自己的那一朵桃花,漏了一个劫,她一生唯一的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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